燕州城,比我想象中要雄伟,也比我想象中要……破败。
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,风化的砖石诉说着这座城池经历过的血与火。城内的街道算不上繁华,百姓的穿着也大多朴素,但每个人的脸上,都带着一种上京城里罕见的、鲜活而坚韧的神情。
他们看见萧澈,会远远地停下脚步,发自内心地抱拳行礼,高喊一声”大将军“。
那眼神里,是纯粹的敬畏与信赖。
将军府坐落在城主府旁边,与其说是”府“,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宅院。没有雕梁画栋,没有亭台楼阁,一切都以实用为主。
陈武***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:「夫人,咱们燕州不比上京,条件简陋了些,您多担待。」
我摇摇头:「这里很好。」
是真的很好。
这里的空气里,没有上京城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、脂粉与阴谋混合的味道。只有干燥的风,和淡淡的沙土气息。
萧澈似乎很忙,安顿好我之后,就一头扎进了军营。
偌大的将军府,大部分时候都只有我一个人。
起初,我还有些不习惯。但很快,我就喜欢上了这种无人打扰的清净。
我开始尝试着,重新拾起毁容前最喜欢的香道。
燕州不比江南,没有那么多名贵的花草香料。但我发现,这里的许多沙漠植物,都有着独特的香气。沙棘、骆驼刺、胡杨……我让人采来许多,在院子里晾晒,然后一点点地研磨、调配。
毁容后的我,性子变得沉静,也更有耐心。
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,用燕州本地的十几种植物,调配出了一款新的熏香。
它的前调是沙棘的微酸,中调是胡杨木的沉稳,后调则带着一丝骆驼刺的苦涩,混杂在一起,竟有一种苍凉而旷远的气味,像极了燕州的荒漠。
我给它取名,叫”定风波“。
那天晚上,萧澈难得回来得早。
他一进屋,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气,脚步一顿。
「这是什么味道?」
「我自己调的香,叫‘定风波’。」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,「是不是……不好闻?」
他走到香炉前,深深吸了一口气,闭上眼。半晌,才睁开
「很好闻。」他转头看我,「像燕州的味道。」
顿了顿,他又说:「军中许多将士,因常年征战,精神紧绷,夜里时常难以入眠。你这香,有安神之效。」
我心中一动:「若是能帮上忙,我可以多做一些。」
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点了点头。
从那天起,我便开始大量制作”定风波“。萧澈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亲卫帮我打下手。我的香,通过他,源源不断地送往军营。
没过多久,陈武来找我,一见面就对着我”噗通“一声跪下了。
我吓了一跳,连忙去扶他。
他一个铁塔般的汉子,竟红了眼圈,声音哽咽:「夫人,多谢您!弟兄们都说,点了您做的香,是这几年来,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您就是我们燕州军的活菩萨!」
我有些手足无措,只能连声说”快起来“。
也是从那天起,我发现府里的下人和亲卫们,看我的眼神,都变了。
不再是单纯的、对将军夫人的尊敬,而是多了一种,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感激。
我不再是那个被放逐到燕州的、沈家的毁容弃女。
在这里,我是镇北将军的妻,是能让将士们安然入睡的沈微。
我第一次,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。
这种感觉,让我在镜中再看到自己那张脸时,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脸上的疤痕依旧狰狞,可我的眼睛里,却好像重新有了光。
这天夜里,萧澈回来的时候,带来了两坛酒和一只烤全羊。
他把下人都遣了下去,只留我们两人,在院子里,对着一轮明月,席地而坐。
「今天,是你生辰。」他递给我一碗酒,不是命令的语气,而是询问,「能喝点吗?」
我愣住了。
连我自己,都快忘了自己的生辰。
我接过酒碗,仰头喝了一大口。酒很烈,呛得我咳了起来。
他没有笑我,只是默默地撕下一块最嫩的羊腿肉,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。
「尝尝,军营里的手艺。」
我咬了一口,满嘴流油,香得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。
我们就这样,你一口酒,我一口肉,谁也没有说话。
月光洒在他身上,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。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,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,其实……也并没有那么可怕。
「萧澈。」我轻声叫他的名字。
「嗯?」
「谢谢你。」
谢谢你,把我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。
谢谢你,给了我一个,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。
他喝酒的动作顿住,转头看我,月光下,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。
「不必。」他声音低沉,「你应得的。」
小说《夫君说,燕州风大,没人看得见我的疤》 试读结束。